懂与不懂
鲁迅在《而已集·小杂感》中为我们描述了这样的生活场景:“楼下1个男人病得要死,那间壁的1家唱着留声机;对面是弄孩子。楼上有两人狂笑;还有打牌声。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她死去的母亲。”
最后以“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”概括人与人之间的疏离状态,并将这些生活场景浓缩为人世之纷扰与人生之无意义:“我只觉得他们吵闹。”
鲁迅对吵闹的“他们”流露出的温情,令人动容。其实这篇短文中另有值得关注的细节,病中的他深夜醒来,请许广平给他喝点水,把灯打开,让他“看来看去的看1下”。许广平以为他是生病了讲昏话,就有些惊慌地问他为什么。鲁迅回答说:“因为我要过活。你懂得么?这也是生活呀。我要看来看去的看1下。”许广平回答:“哦……”起来给鲁迅喝了几口茶,徘徊了1下,又轻轻地躺下了,并没有去开电灯。
叙述至此,鲁迅加了1句话:“我知道她没有懂得我的话。”好在有街灯的光穿窗而入,屋子里显出微明,他大略1看:“熟识的墙壁,壁端的棱线,熟识的书堆,堆边的未订的画集,外面的进行着的夜,无穷的远方,无数的人们,都和我有关。我存在着,我在生活,我将生活下去,我开始觉得自己更切实了,我有动作的欲望。”此时的鲁迅,成了《小杂感》中那个“病得要死”的男人。许广平悉心照顾他的起居,但即使是朝夕相处、精神高度相契的伴侣,也并不能完全了解他细腻深沉的心事,了解重病的他对生命的渴望。
而正是“吵闹”的世界,让鲁迅有了存在感,有了动作的欲望,有了生活下去的渴求。
美国当代小说家莉迪亚·戴维斯的小说《福楼拜的十个故事》中,有1则的主旨,完全可以用“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”概括。
鲁迅被译成英文的作品主要为小说,戴维斯读到这篇《小杂感》的可能性不大。而同时阅读这两则文字的读者,也会因为戴维斯描述的故事发生在19世纪的法国,依然能体验到新鲜的阅读感与强烈的冲击力。
戴维斯将福楼拜书信中提及的1些经历扩展改编,变成1个个精巧的小故事,其中有1则《葬礼》:福楼拜去参加因中风猝死的邻居普歇太太的葬礼。可怜的普歇先生站在那儿,弓着身子,悲伤得像风中的干草1样摇摆。而福楼拜身边的几个男人正在谈论他们的果园,比较小果树的粗细。然后旁边的1个男人向福楼拜问起中东的事情。他想知道埃及是否也有博物馆,还问福楼拜:“他们的公共图书馆条件好吗?”与此同时,可怜的普歇先生绝望无助地站在他们面前。戴维斯使用第1人称,以福楼拜的口吻叙述这些情景,最后替福楼拜作了总结陈词:“也许我们这些作家会认为自己创造了太多——但是现实每1次都更糟糕!”这里显然有对人性的失望甚至绝望: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,其不相通的程度,甚至超出了作家们夸张的虚构。
“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”,这大概就是人生常态,即使是鲁迅与许广平之间,也有“不懂”,可见“懂得”之难。
3位作家在不同的國度和时代,都对“不相通”有深切的感受,能设身处地体验他人的处境,从而感受和理解他人的情感,这种同理心与共情力,正是伟大作家共同的特征。而我们这样的普通读者,从这些故事中能学会的,则是以失望甚至绝望为起点,接受“不相通”的现实,如有“心有灵犀1点通”,甚至“不点就通”之时,当倍加珍惜。本站声明:以上部分图文来自网络,如涉及侵权请联系删除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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